读书是如何毁了我的?---王强

分类: bt365体育 发布时间: 2025-09-29 09:53:33 作者: admin 阅读: 7832

前 言我们今天决定和大家分享一篇极为精彩的演讲,是新东方和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王强老师,在2013年北大内部的一场演说《读书毁了我》。

作为新东方三驾马车之一,王强的名气可能不及俞敏洪及徐小平,只能在以新东方为背景的电影《中国合伙人》中窥见一二。或者如果你早年上过新东方的课,能从它的教学磁带中听到王强老师标准而又充满磁性的配音。

王强老师是俞敏洪北大英语系的大学班长,毕业后留校任教6年,后赴美国纽约州立大学获得计算机硕士学位,加入了美国贝尔传讯研究所担任软件工程师,1996年受俞敏洪邀请,回国共同创办新东方。

作为一个文理兼修的人,王强酷爱读书,也根据自己的读书经历,写出了《读书毁了我》一书,这篇演讲正是对此书的推介宣传。

不过这次“宣传”又大大超脱了书的本身,王强谈到北大为什么会诞生这么多优秀的企业家;谈到读书又是如何引领他的生命,引领他从内蒙的一个小地方来到北大,跨专业去到美国;谈到了文字的力量如何重新塑造了他。

他认为,如果一个真正有力量的文字,一定是能够对我们的审美产生奇异地再造,对我们对真的追求有奇异地启示,对我们对善的追求有如饥似渴的充电的感觉。因为这些文字不是书,而是生命。他发自肺腑地鼓励同学们去多读历史上的经典之作:如果你没窥探过人类过去的最高峰,你就不知道你现在站到的地方究竟离海平面有多高。

这篇演讲对我们产生深深的触动和启发,也与六禾的理念完全契合,在过去的3年中,我们的专栏“经典阅读分享”以及书摘推荐,无不强调的就是如此。

所以我们特意将此演讲梳理成文字,部分地方也附上了备注,希望能带给读者以启发。王强老师的演讲也非常风趣,文字版会让这份幽默感打折扣,如果您有时间,更建议观看视频,祝开卷有益。

徐小平:大家好,我不是王强老师,在王强老师讲之前,我来讲一讲作为读书人的王老师。我是1983年从中央音乐学院分到北大,那时候认识了王强、俞敏洪、克强等人。当时我是北大艺术团的指导老师,王老师是北大艺术团团长,俞敏洪老师是北大艺术团的观众。在那结下了一生的友情。回顾那段时间,我真的痛惜自己没有时间读书,感觉自己挺堕落的,王老师说他读书,我跟俞老师都不愿意相信,王老师跟我们既然是哥们,我们都不读书,你干嘛读书。直到新东方,以及我和王老师一起做基金,我才对王老师读书的渊博给彻底征服。2011年左右,王老师在北京买了大房子,房子里面书特别多,我每次去都沉迷在那里面,到半夜王强说你怎么还不走?我想读书。他的书房无与伦比的迷人。我这里讲个小故事,说明王老师是一个怎样的当代读书人,一个真正的藏书家,一个真正有知识的人。去年2月份我们去伦敦,结果在一个著名的英国古书店里面,那个古书店是英国女王、海明威都买过书的地方,已经两三百年历史了。王强老师去过四五次,在那一个礼拜之内,我在家里刷微博,王老师在看书。每次买一大堆回来,我想我也可以买,最后我和王老师去了一次,王老师一进去,那帮人肃然起敬,我说我也买一本,显得我有文化。我说我想买一套十九世纪的书。那个老板拿来很多书,二三十本,我看中一套,我说我大概要这套,我说这是什么年代的,二十世纪的我不要,显得我有学问。那个店员一看说不出来,把老板叫出来,老板也说不出来。王强老师打开书一看,大概是1898年到1910年之间的书,决不会超过一年。后来老板到仓库里面把原始资料调出来,1898年的书,我看了以后肃然起敬,我眼中的王老师,我顿时觉得不认识了。老板也大惊失色,后来我们在藏书一条街,走了好几个地方,一进去几个问题一问,所有店老板都说你是卖书的吧。与王老师共事这么多年,新东方上市以后,他开始学拉丁文,我想我也学希腊文,王老师出差都拿拉丁文的《圣经》,在他家里他用英文、法文、德文、西班牙、意大利,令人发指的是还读季羡林的那个文字范本,七八种一起。这样的事很多,每次都让我们觉得弱智,所以俞老师从来不问王强在读什么书,知道以后觉得更弱智了。作为合伙人,我深深地为王强骄傲,也深深地为中国企业家里有秉承了北大未名湖畔的五四精神和学术学风的真正的知识分子而骄傲。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有请王强老师。 图:俞敏洪、徐小平、王强01王强:谢谢小平。因为小平在读书上花的时间比较少,我都替他读了,他只问我结论是什么,他的知识并没有落后,而我视力在衰减。

作为人生,我今年51岁,我和老俞(敏洪)同年同月生,不是同一天,也不是同一个地方,因为老俞比我大一周,小平比我大六岁,是我的兄长,当年克强同志是北大团委书记,他是直接受克强同志领导的北大团委文化部部长,我是直接受徐小平同志掌管的第一任北大学生艺术团团长,我当时管的是英达、英壮这样的人。

而俞敏洪是北大最有特权的艺术团的观众,因为经常拉幕的时候缺一个人,我们说老俞能不能帮帮忙,老俞说能让我看吗,我说当然。所以从此老俞锻炼了强大拉幕能力(笑)。所以任何细节不要忽略,都是人生。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为什么读书在人的生命成长中非常重要。

我这个题目叫"读书毁了我",很多读者没看到这本书的内容就开始评论,说我是标题党,撒狗血。我说不是我撒狗血。

……

当年我说马云怎么有领袖魅力,他有领子有袖子,但没有领袖魅力,走到街上城管一定第一个扑向他,因为连人长得都不一样,像是从外星回来的,而俞敏洪长得就跟季羡林一样,就像去外空的人。

小平虽然是天使,但是从体重来说,给他四双翅膀他也飞不起来。所以人啊,当你不知道要做什么事情,当你做的事情不能带给社会意义的时候,当你做的事情的意义不能给人的生命产生共鸣的时候,你的存在实际上是被人忽略的。我现在自豪的是,我现在经常回忆,北大这个地方怎么会产生企业家?我是内蒙古来的,以为清华可能产生企业家,因为他们搞科技,而北大是学术的殿堂,不会有企业家。

北大当年就是精神自由的三角地,都是诗人自焚的地方(笑),它是结束肉体,让灵魂再生的地方,从来不是做什么企业上市的,这些好像与北大没关,但是人生经历这么多年,我发现北大为什么产生这样的人(企业家)。我就拿32楼举例,当时是文科男生宿舍,我们住在二层,是北大英文系,这些年一过,发现诞生一个伟大的企业,那就是在教育界,以俞敏洪为代表的新东方。

再往第三层,我忽然发现当年有一个来自山西的青年,天天在水房里光着上半身,一盆冷水浇下来,唱着夜里寻他千百度,你在哪呢,天天念百度两个字。因为他是北大图书馆系的,后来诞生了百度李彦宏。

当时哪能想到,因为从任何知识的储备来看,他都不能做企业,他是学图书馆系,专业简直离成功太远,而且他专攻古典文献编目专业,清朝以后的事他都不管了,直接奔甲骨文去了。

所以他天天念Where are you,那时一下雨,雨水就没过膝盖,路找不到了,Where are you,搜索就开始了。再往上走,四层楼住着北大中文系的,当年都是产生愤怒诗人的地方,连名字都是愤怒的不得了:黄怒波。这么多年过去了,刮目相看,他成为了中坤集团的创始人(黄怒波也曾任中国诗歌学会会长),还要买下冰岛,。

更匪夷所思的是,北大中文系的女生楼里出来一个长相非常平和的人,她充满着激情,最后由于自己解决终身的情感问题而创业,后来创造了世纪佳人网站。

这些人,来自中文系、图书馆系、英文系,与金融、投资、管理完全没关系。我后来想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些奇特的企业,是由这些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创立的。

我就想到是因为北大给了一个东西,就是怎么样塑造你生命的东西,那是对知识的渴望、饥饿,超过了性本身。当年我们对性很渴望,但是校规非常严格,同性只能找同性(笑),当时洗澡堂,一个水龙头下,十个男生光溜溜的彼此互帮互学,那一个水龙头下十个手,像董存瑞炸碉堡的感觉。但是我们就这么过来的,为什么我发现北大这个氛围是崇尚超越世俗吸引力的,更伟大的东西,那就是对知识的诉求。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读书状况什么样,整个八十年代,北大最神圣的地方两个地方,一个是厕所,一个是图书馆。早上六点,如果你不能到达写着邓小平同志题字的北京大学图书馆下面排队,你这一天与图书馆的座位已经无缘了。

所以大部分人凌晨四点就起来了,带着一个冷馒头,从厨房吃剩下的或者从同学那偷来的,俞敏洪经常偷我馒头(笑),然后借一堆书放在这里,睡也睡在桌子前面。

所以当年读书氛围非常好,如果市场上出现一本书,你如果去晚了根本得不到。我在中文系选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第一次讲到围城,我赶快到北大图书馆,没下课我就去了,但是没想到还是没了,结果等到快毕业的时候我才借到这本书,这就是当年北大的状况。而正是这样,读经典,读那些能够改变我们生命轨迹的那些书籍,成了北大人最后离开校门走到世界,不管走到哪个领域,最后比别人走得稍微远一点的保证。

因为那些书不是字,它是生命,而这些生命比起你自己的生命来说,它能引领你的生命。

所以我这个书的名字叫《读书毁了我》,这是徐晓(本书编辑)给我提的题目,说这个题目在她心中好多年。她说你这个文字挺适合这个,我说"读书毁了我",这个东西大家看到以后会非常奇怪,怎么会毁了你呢?

她说“毁”,就跟北京人说的“和泥”一样,一团泥先搅拌在一起,再逐渐成型,就成了崭新的东西。我想如果毁用在这个意义上,它必须能够彻底摧毁旧我,过去的我,狭隘封闭的我,然后诞生一个崭新的、开阔的、阳光的我,那读书就全部有了意义。

这也就是当年北大为什么那些人天天想到的不是世俗的追求,但是到了世俗里一看,稍微一动就得到了所谓世俗追求的东西了。我觉得这是北大给了我们吸取信息的能力,分析问题能力,所以我今天想跟大家分析分析读书。

02

我当年在新东方接受采访的时候,我说要读书只读一流的书,做人只做一流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现在信息充斥的海洋里,我们人生有限,但是我们要接受的信息太多了,如何辨别书?什么东西该读呢?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读书的选择。

畅销书我坚决不读,不是我牛,看不起畅销,因为我知道我生命有限,已经51岁了,再向苍天借30年的话,我已经80岁了,所以我还有30年读书的时间,我只能读人类历史上被大浪淘沙过后,留下的东西。

所以我现在读书越来越往前读,中国的典籍越读越遇到先秦,西方也顶多读到二十世纪中叶,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人,他们创作的文字,是他生命的写照。

比如说现在翻译小说,坦率地讲,我只选择那些真正的以生命完成一部译作的大家们的作品,哪怕这个作品并不时髦。

比如《悲惨世界》,李丹/方于(翻译家,两人为夫妇),本来他们可以成为另一个徐悲鸿,但是他们放弃了,几十年如一日,受到时代的因素被压迫。李丹最后剩几卷没有翻,他的太太方于继续翻,要把它完成,这本著作我是一读再读。

像朱生豪先生翻了27本莎士比亚的剧,你现在再读任何其他译本,哪能找到朱生豪当年用汉字表现出来的莎士比亚。所以我常常跟小平说,有一天我们一定要拍朱生豪的电影,这个电影叫做《莎士比亚在中国》,如果没有朱生豪,全世界四分之一的人不会第一时间知道还有莎士比亚,所以莎士比亚的墓地应该旁边有一个朱生豪的碑,多么伟大,四分之一的人口是通过朱生豪第一时间知道英国还有一个莎士比亚。

所以我觉得读一流的书就要衡量,这个作家进入书前的状态是什么?他是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市场的利益,还是他倾其鲜血、生命和经历融入的东西呢?

03

为什么读经典能够改变我们呢?文学的功能是什么呢?

在我看,文学的功能就像我在序里说的,如果一个真正有力量的文字,它一定是能够对我们的审美产生奇异地再造,它对我们对真的追求有奇异地启示,它对我们对善的追求有如饥似渴的充电的感觉。

所以我们对人类最高的价值,真的、善的和美的就会变成我们的血液,一旦人身体里有这三样东西,你在社会上走向现实中,你就不会轻易的被世俗的、流行的、暂时的,甚至非常糟糕的价值轻易扭转。

我的这个读书基因从我中学开始,它分两个阶段:一个是中学,一个是北大。

我之所以能进北大,一半我认为是老天眷顾了我,因为大家知道,我是第三届大学生,小平是第一届,克强是78级。小平啊,克强比你低一级,现在比你高很多级,这就是人生最后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人生,体重太大,最后他也走不太远,所以大家现在要减肥(笑)。我是来自内蒙古,我们那个高中在包头,都不算是优秀学校,但是为什么我能够走进北大呢?我忽然怀念起我当时在高中遇到的一批中国我认为最顶级的老师,为什么这些老师会到包头呢?

因为时代因素,一个一个全被发配到包头,结果被我遇上了,他们教会我全部的东西都是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告诉我的,真的、善的、美的,一定是从那些流传在人类时间长河里面没被淘汰的文字中,存在那里。

你如果不断地在这样的文字中熏陶,当你离开这些文字的时候,这些文字就变成了你的世界,所以从单词Word到World中间只差一个字母L,这个L,就是Language。这就是文字、阅读和真正人生世界的逻辑关系。如果你读到的不是真文字,你遇到的不是真语言,你最后见到的一定是虚幻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读书真正要对你产生作用,会产生什么呢?

它一定要和你真正的生命融汇在一起,而几千百年来,没有被淘汰的著作,因为一代代人如果都这么选择的话,你一定要相信人类的选择,而不是现在市场的选择,更不是广告的选择。

所以这是非常关键的,去年我写了一篇文章,其中谈到葡萄牙诗人佩索拉(音),其中有一个诗写的是小河和村庄的关系,点清了我心目中文字怎么和你生命世界在一起,它必须对你生命产生极强的冲击,这个书才值得读。

他的诗也是我从英文翻译过来的,他说:

塔古斯河美过我村庄的那条小河

但是塔古斯河又美不过流进我村庄的小河

因为塔古斯河不是流经我村庄的小河

太美了,为什么?文字如果不属于你的村庄,它不能流穿你的灵魂,这个书不值得一读,而真正传统的经典有穿透生命的力量。

04

我回到高中,我怎么认识到什么是一流的书呢?

随便举个例子,教我古典文学的王传真老师,我第一次上他课的时候忽然发现什么叫大师,王老师告诉我们去新华书店买《古文观止》,中华书局第一版的。

然后他说,你们要听懂我的课,这个假期必须做一件事,买来这个课本,他不讲,他拿出一套油印印出来的厚厚一叠古文,标点全部隐去了,他说你们这个假期玩完了以后,你就去读读我这个自己刻印出来的东西,然后按照你全部的理解,使出你全部的工具来给这些文章,按照你的理解给它们加以标点。我们在还未走进古文世界的时候,这个东西既刺激也似乎不可,但是我为了下学期听懂王传真老师的课,我从我爸箱子里翻出他爸给他留下的当年最老版的辞海。

我开始一个一个的,每天以十个字的速度往前运行,整整三个月我没干别的,因为越往前走越觉得这里深不可测,但是我的梦想是一定要听到王老师的讲解,因为这是他对我们唯一要求。

结果就乱标点,但是我一天以十个字的功夫不断地往前进,最后50篇文章被我标点了。等到王老师到我面前给我面试的时候,他随便说了几句,我基本背出来之后。

他说了两点:第一,你的标点全错了,第二,孺子可教。因为你全标了,就是你这个努力,我觉得很好。

其实当老师,有的时候非常充满智慧,举我们的胡校长胡适的一个例子。胡适不判作文的,他没有时间,他有时间要搞新文化运动,作业算什么。但是据说,上作文的课每次都能给出学生成绩。

后来他的学生回忆,胡适判作业那是胡判,他收了几十份作业,晚上吃完饭,把桌椅放在离靠门半米远的地方,泡一杯清茶,然后扔作业,哪个扔的最远最高分。

为什么?写的多,不管你写的怎么样,你下了苦功。别人一扔不远,零分,写的不多。扔得远,够分量,一百分。一流的书上来直接读《古文观止》就可以了,看似很艰难,但是读完全部启蒙的古文书,我再读人教的那些太简单了,因为你的制高点不一样,一流书、二流书、三流书区别在这。

05

说到我的英文老师,他的专业其实是学俄语的,英文并不太懂。但是这个老师一片真诚,他知道该给学生什么样重要的价值,怎么让英文走进你的生命。

上了他第一堂课,他觉得我的两个眼睛不断地盯着他,两耳竖着,像狼犬一样,他说你真心想学英文吧?我说当然,上您的课厕所都忘了。他说王强,下了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当天下午在他办公室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从此你不要上我的课了。我说老师我就想学英文。他说我教不了正经的英文,我的底子我自己知道,你要想学真正的英文,我给你想办法,你就不用上我的课。

第二天下午4点,下了自习,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从黑皮兜里掏出旧报纸包的东西,把慢慢打开,一打开,我一看,是一个断了一角的黑色的胶盘,大唱盘,你们现在连CD都不用了,可能都没概念了。

他说王强你要跟这个学,这是什么呢?这是我从废品站几年前搜集到的东西,它是BBC英国广播公司出的一套经典英文教材,从明天起,每天下午四点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回家,来跟我学。

后来我就非常兴奋,第二天我拿到这个光盘以后就跟着他,他把我领到学校的广播间,那时候他把团旗往窗户上一盖,门外面挂着“闲人莫进,正在录音”。

然后他用当年我们中学唯一的手摇唱机,他一边给我摇,一边让我赶快重复,而且说你这个课本永远在我手里,等到你全部的课本能够背答入流的时候,你就学成了。

他只做了一件事,每个礼拜都这样,最后我倒背如流的时候,他就把相应的课本撕掉了,所以我这个课本越学越少,最后只剩下封底的时候,他说王强你可以毕业了。我忽然意识到,我离开了文字的课本,但这些东西全在我身上,所以等到我到了北大,作为英语系的学生第一年入的时候,在我们班50个人中,只有我说着流畅的英语。

一个来自内蒙古包头的,别说英语,汉语都不沾边际的,说蒙古话的人(笑),能说如此好的英语。为什么?

其实我没有学任何东西,就是破唱盘和破唱机,一摇、一摇,摇过了一两百页的篇幅,这些篇幅被老师扔进垃圾堆的时候,我发现他让一流的英文教材完全引入到我的灵魂中,我感谢他。

06

教我历史的老师让我有了进北大的冲动,为什么?他是南京大学太平天国专业毕业的,学了五年,最后被发配到包头,他讲历史,我听得如痴如醉。这个老师爱流鼻涕,历史长河,源源不断(笑)。

而且这些老师,我不仅跟他们学读书,我从他们做人也学到了品性,就是一个字“真”,最崇尚的就是真。

这个老师非常有意思,他看我非常好学,他希望我每个礼拜三天到他家,那时候肉供应很有限,我已经是中学学生,老师为了让我安心在他家读历史著作,在他的引导下从《左传》开始,一篇一篇给我解释,每个月他家四个人,一人二两肉的份额,炒完以后只是我俩来分享,所以我非常歉疚。

他说王强你要学好知识,肉体先要活着,他说我觉得你是可培养的,他展示了一流思想和一流文字真正的胶合。他上课非常有特点,从来不备课,这样一个顶级的老师,在我们学校从来没评过优秀老师,真正的优秀是靠你真正生命才能支撑的。

我记得每天早上九点都是历史课,大冬天穿着棉袄,带着历史的温暖就进来,而且第一个动作就是背向我们,掏出历史(笑),那是他的故事,他对知识如此娴熟,书没有打开一页,因为历史都在他的心里。

而且他讲任何一个孤零零的事件都要放到更大的范围,讲完五四运动,他一定看看亚洲在干什么,欧洲在干什么,全世界在干什么,我们通过上中国史已经连通了世界,从此我才知道原来读懂中国史必须放在世界历史的框架中才可能。这样的老师简直让我叹为观止,就是他一句话让我升起了北大梦。他说我这个岁数这辈子实现一个梦想没戏了,什么梦想呢?他说我是学历史出身的,但是我对历史上的宏观描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发展描述我有疑问,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共产主义呢?

当时国内翻译说,社会主义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社会,这里各尽所能,但是按照你能够多做多得,能够给你分配你应该得的东西,这是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共产主义当时分析说,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他说:同学们,作为我一个学历史的人,我的历史意识告诉我这个翻译不精准,如果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一个按劳分配,一个按需分配,都存在"分配"的话,这两个社会没有区别。按照我的理解,实现了共产主义的时候,人类精神极为发达,那个世界应该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时代,你自己决定你贡献什么,你拿回什么,这才是他向往的共产主义。

他说你们将来如果报答我作为你们老师的师恩,你们如果学外语的话,就读读马克思的原著,告诉我这个是不是对的。

后来我带着这个准备报考北大中文系,因为当时我的作文非常好,他说王强你千万别报北大中文系,你的中文已经完全达到了自学成才的程度,你将来要胜过所有北大中文系的学生,你只需要一个东西,比他们多学一种语言,就这句话让我改了志愿,变成了英文系,因为老师告诉我,你看世界要多一种语言,你的世界就会宽广一下。

就是这样,我最后终于改换了志愿,到了北大英文系。我到校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马克思论断是不是我的老师想象的那样,正好朱光潜先生翻完经济学手稿。

我一看与我老师的论断一字不差,社会主义分配原则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共产主义一定会达到人类精神高度发达和自由,然后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我打电话告诉我老师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说:你真是我的学生。就是这样一个老师,他让我知道,历史你要读懂要站在什么高度。

07

再讲一个例子,教数学的老师,是南开大学数学系毕业的。我当时非常讨厌数学,我喜欢文,我们班一大半学生学不懂数学,但是只有这个老师的课上没有人上厕所。为什么?他对数学知识的了如指掌,比如他讲几何,他只带三只粉笔,从来不带教具,他要画个圆,先点圆心,往后一站看一下,再往上一扑,动作一点都不停,你下课以后发现这个圆在哪衔接的都不知道。他画45度角,很多学生下课拿量角器去量,非常准。所以后来上他这个班的学生,连不喜欢数学都要盯着他,因为觉得这是艺术课,结果这个班最后90%多的人都进了理科大学。还有一件令我难忘的事。八十年代,我考大学前一年,出了一个数学家陈景润,非常伟大,突然《光明日报》第一版发了《哥德巴赫猜想》的文章,当天下午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有讲座的形式,说让大家带着板凳到操场上听讲座,讲《哥德巴赫猜想》。前面部分讲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第二部分由语文老师讲这个报告文学为什么是优秀的报告文学。结果我们坐着小板凳在太阳底下第一次听,听完以后没听明白,但是觉得陈景润很伟大。我尽管是考文科的,高考那年我数学还考了59分。我们那年的数学,77分就可以被清华大学数学系录取,我59分还不错,俞敏洪老师考了0分,太悲惨了(笑)。就是它把我引到数论,所以在中学时我就读华罗庚、王袁的这些论著,懵懵懂懂,也尝试读点爱因斯坦的著作。而且读了徐迟(《哥德巴赫猜想》的作者,诗人、评论家、翻译家,在报告文学做出了突出贡献)的报告文学后,我才知道优秀的报告文学是这样产生的。以后,我也写了无数的小的报告文学,虽然没有一篇发表。到了北大之后,我还一直想写诗,我的诗集叫《野性的十四行》。我们当年就知道了,要想走进一个领域,必须站在最高的地方,最优秀的地方,我才能一览众山小。08到了北大更不得了,因为我们见到的那些人,都是大家见不到的那些大师级的人物。比如我是英语系的,英语系所有泰斗都是直接教过我们的,像李赋宁先生(教育家、翻译家),不论刮风下雨,李先生的裤脚总是捻上来,一尘不染。他总是提前五分钟走进教室,也是把新概念往上一放就侃侃而谈,上第一个星期我们忽然觉得,上完课李先生这四块黑板没有擦过一个字,但是他写满了。在往下一周忽然发现,每当李先生写到这的时候,我们能推算出什么时候下课铃响起来,这真是大师,所以我说我将来当老师一定要当李先生这样的老师,他是中国英语教学的泰斗。像当年的朱光潜老师,操着一口安徽桐城话讲什么是美学,我们实在听不懂,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看着朱先生一步一步地完成了他的伟大译作,在他生命走到90多岁的时候,还到北大图书馆完成他的最后一部译作《新科学》。这些老师给我们震撼如此之大,所以我们一下子扑到了北大的读书氛围中。他们给我们开了全部的书单,都是人类历史上经典的东西,因为他们说过,如果你没窥探过人类过去的最高峰,你就不知道你现在站到的地方究竟离海平面有多高。当时所有教授都跟我们说,要读那些真正经过时间考验而不被淘汰的东西,所以在北大我的读书激情一下子被点燃起来。这就是当年我们在北大读书的氛围:读这些经典,读很多人追求时髦不屑一读的东西,对我们的生命,对我们的审美,对我们对真理的理解和渴望,对我们对语言和世界的关系,以及塑造生命的力量有了直接的感觉,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推着我们走到今天。无论我在北大当年教书的时候,还是到了美国,以及从美国回来,我的读书的激情,选择所谓一流书的概念一直伴随着我,所以我认为我人生最大捷径就是花了时间非常痛苦地啃了一流的书。09举个例子,当年我到了美国,我改行了,我不学英美文学,因为我发现到了美国来错地方,我学了十年的英文,在美国一点用没有,我不能教美国人英文来生存。我知道在美国生存要有一个技能,就改成计算机,但是学计算机谈何容易,计算机在八十年代是第一代计算机时代,主机两个特点,体积庞大和造价昂贵,一台上百万,当时直属教育部重点院校才拨一台,安放在北大的南北阁。大学时候特别羡慕计算机系的,因为只有计算机系学生有一个特权是任何系都没法超过的,就是洗澡,到洗澡堂,计算机系人优先洗澡。为什么?他们要消毒。为什么消毒?因为计算机如此昂贵,发展初期人们搞不清楚计算机病毒是怎么出来的。这个也应该拍成电影,北大当年就两个澡堂,一男一女。老头老太太管得非常严,比你们现在门卫森严多了,不仅要有洗澡票,还要有学生证,两证具全才能进去。而且还要看哪个系。你说哪系的?中文系的,明天再来,今天比较紧张。又来了一个同学,一看哪个系的?计算机系的,赶快进去,今天你们是专场。另外一个刚打了篮球的学生,说老师我必须洗,晚上要跟女朋友约会。老师说拿出学生证,考古系的,捣什么乱,明天也不要来,他们只有校庆的时候才能来,这才代表北大的历史(笑)。所以当时我觉得世界上两个东西我没见过,一个是上帝,一个是计算机。我到了美国学了计算机,我崩溃了,记得第一堂课上微积分,我当时十年没摸过数学,我一下就分裂了,而且讲课的是印度籍的老师,我想当时在北大练听力怎么没练过这个东西呢?所以同学们,学习不一定标准就是最实用的。这个老师是锡克教徒,头上缠了发黑的白布,我听得越来越崩溃,我多少次想冲上去问他,你也是人,我也是人,咱们俩怎么这么难沟通。我想我当了北大的六年老师,也没白练啊。我赶快到书店拿下计算机两本一流的著作。学C语言,上面有几百种C语言书,但是我找到薄薄的不到两百页的著作,由C语言发明人写的。我不断地读,不断地读,又像我在北大读经典一样。这本书我最后读得基本上找不到页码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对C语言找到了奇特的理解,我知道它为什么诞生,它优越在哪,它比较其他的语言,好在哪。后来我学C++语言的时候我又找到了发明C++语言的人写的书,看似非常精简,因为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仍然不到两百页的书,我苦读整整一年,最后忽然我对C++的世界完全了如指掌。最后,我是我们班被老师评价最高的同学,尽管我第一学期几乎想要抹去自己。是这两本一流的著作,让我走进真正这两个语言思维的精髓,我后来一下在这两个中间来回跳跃,我就变成超越所有本科学生天天在市场上抓关于C++这个介绍、那个介绍,读十本书也没有摸到真正C++核心的东西。所以我的读书基因在美国又一次拯救了我,使我经过两年半的艰难困苦的努力获得了纽约州立大学数学系机系的科学硕士学位,是我们班第一个走进一家美国伟大的软件公司——贝尔传讯公司,我完成了我的转折。后来才有了95年一天深夜,老俞一番鬼魅的电话打到了我家(笑),我做了人生的选择,最终才有了三个合伙人的雏形。这就是我跟大家分享的,读书要读一流的书,做人要做一流的人。谢谢大家。